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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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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月朗星稀。

輕薄的銀輝悄無聲息落在夾道上, 青石甬路,滿宮上下杳無人聲,靜悄無人低語。

朱紅宮墻無聲佇立, 多寶提著羊角宮燈, 滄桑年邁的身子隱在夜色中, 像是一盞風燭殘年的油燈。

他站在詔獄前,仰頭望著泱泱皇宮, 枯朽的雙目透著看破世事的淡然。

詔獄潮濕陰冷,兩邊點著一盞水草托油燈。

沈燼一身朱紅圓領常袍,負手立在陰影中,一雙黑眸晦暗不明, 幽幽望著坐在雜草堆上的男子。

虞老爺子白發蒼蒼, 兩鬢斑白。

那雙銳利精明的眼珠子不再,只剩下模糊不清的一對眼珠子。

他本還在病中, 又在詔獄中蹉跎了半月有餘,形如槁木, 奄奄一息。

松垮的囚衣套在瘦弱的身軀上,虞老爺子骨瘦如柴, 一只手顫微微, 抖動不止。

身下淌著滿地的鮮血,有的早已滲透入雜草,有的幹涸僵硬,如鐵銹僵硬刻在草堆上。

虞老爺子茍延殘喘, 他掙紮著站起身, 腳踝系著沈重粗笨的腳鏈。

長長的腳鏈猶如深不見底的深淵, 一點一點將虞老爺子拖向地獄。

他喉嚨吐出一口血,尚未直起身子, 整個人忽的往前踉蹌,直直摔到沈燼身前。

虞老爺子跌跪在地,隔著鐵門和沈燼相望,他竭力平緩著氣息。

虞家在西城山下藏有精銳兵器上萬件,這其中有一半是虞老爺子半生的心血。

“兵器、兵器都在西城山下了。”虞老爺子大口大口喘著氣,他一個臨死之人,生死早不放在眼中,只擔心虞家的香火從此斷在自己手上。

“虞文忠、虞文忠是個蠢笨的,胸無大志,對你夠不成什麽威脅。”

西城山下的兵器只為換虞文忠一條性命,虞老爺子扯動嘴角,總覺得這筆買賣於沈燼而言實在是穩賺不賠。

“你留著他,就當全了我一個將死之人的遺願。你母親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

那是虞老爺子之前同沈燼談好的條件,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將兵器上繳。

沈燼不語,雙眸淡漠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他只是定定看著地上如蛆一般痛不欲生的虞老爺子。

虞老爺子驟然一驚:“……你、你什麽意思?”

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虞老爺子顫栗從地上站起,猛地朝沈燼撲去。

鐵門哐當哐當作響,刺耳尖銳的聲音響徹在漫長甬道中。

虞老爺子雙手牢牢抓著鐵門,一雙眼睛瞪圓,尊卑禮法都不管不顧,虞老爺子大聲嘶吼。

“你答應過我的,你說會留文忠一條性命,沈燼!你不能出爾反爾!你不能!”

虞老爺子撕心裂肺,一雙眼睛猩紅無比。他想越過鐵門去抓沈燼,可惜再怎樣,也是徒勞。

那雙望著自己的眼睛冷漠涼薄,透著徹骨森寒的冷意。

從始至終,沈燼都是望著虞老爺子一言不發。

像在看一個笑話。

虞老爺子罵得精疲力盡,而後跌坐地上,滿是皺紋的一雙眼睛掛滿憤懣。

這一個多月來,沈燼步步緊逼,他手段了得,一步步引著虞老爺子走向深淵。

西城山下藏著的兵器是虞老爺子最後的籌碼,可如今他輸得一點也不剩。

虞老爺子緩緩吐出一口渾濁的氣息,僵硬的眼珠子往上擡起。

晦暗光影中,沈燼一雙黑眸如墨,神色不明。

他長得有幾分神似先皇後,可卻沒有半點先皇後的仁慈善良。

“你真是……像極了陛下。”

皇帝涼薄無情,獨斷專行。

虞老爺子緩慢扯出一個笑,“不,你比他更像皇帝。”

沈燼真是天生的野心家,不動聲色引他們入局,又一腳將他們踢出棋局。

成王敗寇,時至今日,滿天下的人都以為上元節那場宮變是因為三皇子,而沈燼所為,是護國救主。

人人讚沈燼忠孝兩全,是難得的明君。可無人知曉,那張平靜無波的面容下,藏著的是怎樣的勃勃野心。

虞老爺子頹廢低下腦袋。

忽聽沈燼淡聲道:“虞文忠死了。”

虞老爺子猛地擡起頭,一臉的震驚愕然。

沈燼慢悠悠:“虞文忠心懷不軌,今早在養心殿行刺父皇,當眾被誅。”

虞老爺子緩慢瞪圓眼睛,而後再也忍不住,吐出一灘血。

他滿身臟汙不堪,後知後覺沈燼要的並非是自己的兵器,而是想要讓虞家背負弒君的罪名。

他想要讓虞家世世代代都遭世人唾棄,永世不得翻身。

“……為什麽、為什麽?”虞老爺子百思不得其解,“你是想為你母親討回公道,還是為了……”

虞老爺子徹底陷入茫然,喃喃自語。

沈燼漫不經心望著行屍走肉的虞老爺子,忽而想起那夜自己召見徐季青。

徐季青一身素白常袍,不卑不亢:“明窈姑娘那夜找下官,不過也只是想知道殿下會如何處置虞家。”

她臨死前還在為自己身份低微夠不上沈燼而自卑,仍在怕沈燼會同虞家定親,會對虞家心軟。

沈燼垂眸輕撫袖中的香囊,眸色沈沈。

他忽了失去興致,朱紅的袍角疊著細碎的燭光。

沈燼面無表情往回走。

虞老爺子淒厲的聲音在沈燼身後響起:“沈燼,你不得好死!你這種人活該孤獨終老!你、你……”

滄桑悲愴的聲音在甬道不住地回響,如詔獄潮濕粘稠的血腥氣息,綿延不絕纏繞在沈燼周身。

他信步往外走去,黑影迤邐在沈燼身後。

詔獄門口,多寶提著羊角宮燈,為沈燼照亮前路。

昏黃的燭光悄然落在腳邊,虞老爺子痛不欲生的聲音響徹不絕,似一把鋒利的剪子,徹底剪碎漫漫長夜的寂靜。

沈燼面不改色,唇角勾起幾分冷漠嘲諷:“他以為我會在乎?”

宮道長長,兩邊高墻佇立,不見一點樹影婆娑。

多寶低垂著腦袋,滿臉堆笑:“殿下坐擁萬裏江山,江河千裏都是殿下的囊中之物,孤獨二字怎會與殿下有幹系?不過是將死之人,胡言亂語罷了。”

沈燼不語,一雙黑眸淡漠,只平靜望著前方。

多寶心口一跳,還當自己是不小心說錯話,惹了沈燼不快,他眉眼低低,再不敢多言。

沈燼輕聲道:“父皇如何了?”

多寶垂手:“陛下近來精神大不如前,連張太醫也束手無策。”

沈燼慢慢摩挲著香囊中的金錁子。

那是鹹安宮大火後,明窈留在世上的唯一物什。雙鯉戲珠的金錁子光滑瑩潤,可見主人常拿在掌心把玩。

虞家滿族獲罪,無一人生還。沈燼在這世上僅剩的血親,竟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泰然自若。

“父皇如今年事已高,強撐著也是受罪。”

月影橫窗,羊角宮燈的燭火倏地被風吹滅,一抹冷意自多寶身後油然而生。

他怔怔站在原地,瞳孔振動不已。

沈燼悠然側目:“……嗯?”

多寶低垂著眼皮:“殿下菩薩心腸,陛下知道了,想必也是欣慰的。”

他知道,沈燼這是容不下皇帝了。

步輦就在不遠處,多寶躬身,親自伺候沈燼上了步輦。

十來個宮人遍身珠翠,手上提著銷金提香爐,又有太監手執拂塵。

多寶掐著尖細的嗓子:“殿下是要回養心殿,還是……”

步輦之上,沈燼一手扶著眉心,像是睡著了。

小太監戰戰兢兢侍立在一旁:“多寶公公,這……”

多寶眼珠子轉動,朝小太監擺擺手,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

步輦緩慢在夜色中穿梭,而後靜靜在一所宮殿前停下。

無盡的夜色籠罩,夜幕低垂,點點星辰流落人間。沈燼緩慢睜開眼,目光所及,卻是鹹安宮的舊址。

匾額早就在那場大火中化成灰燼,滿目瘡痍。廢墟疊著月光,一如明窈離開那日。

鹹安宮走水後,朝中曾有臣子遞上折子,想要重新修建,都被沈燼一一駁回了。

那是皇帝曾經關押沈燼的地方,是沈燼揮之不去的暗黑過往,朝中眾臣以為沈燼不喜提起這段往事,識趣不再提起。

這處本就偏僻,無人問津,走水後更是成為荒涼之地。

白日宮人都是避著走,更別提如今還是深更半夜。

夜風瀟瀟,眾鳥歸林,滿耳寂靜。

沈燼擡眼,黑眸不明。

身邊伺候的宮人一個也未見,他一手敲著扶手,漫不經心喊了一聲:“多寶。”

少頃,一人趔趄從樹後跑出,跌跌撞撞朝沈燼跑了過來。

“殿下有何吩咐?”

沈燼目光冷冷在多寶臉上轉動一周,面若冰霜:“下去領三十杖。”

多寶遽然瞪圓雙目,驚覺自己踩了沈燼的忌諱。

帝王的多疑,不單往日的皇帝有,沈燼也有。

多寶啞著嗓子道:“奴才、奴才謝殿下賞。”

如煙的月色寂寥冷清,耳邊時不時傳來多寶壓抑在喉嚨的哭聲。

片刻,宮人拖著血淋淋的多寶前來謝恩,沈燼拂袖,懶得多看一眼。

眾人心驚膽戰,猜不出沈燼是何用意。他只是坐在步輦上,遙望籠在深沈夜色中的重重廢墟。

此後數日,無人再敢在沈燼眼前提及鹹安宮的過往,更無人敢提起“明窈”二字。

同年,皇帝病逝於養心殿,太子殿下沈燼登基,改國號為永安。

……

陽春三月,柳垂金絲。

禦書房前,一眾大臣垂手侍立,無人敢大聲語。

檐角下鐵馬叮咚作響,晃起片片春意。

遙遙瞧見從廊檐下走來的多寶,忙不疊拱手上前:“公公,我先前同你說的那事……”

多寶眼珠子一轉,朝緊閉的槅扇木門瞥了一眼。

戶部尚書頓悟,匆忙將多寶拉至林蔭下,語重心長道:“陛下後宮無人,也是時候從全國采選秀女入宮了,公公你瞧……”

戶部尚書家中有一女,生得伶俐聰慧。沈燼又年輕,不似先帝昏庸,一心沈迷煉丹。

戶部尚書早有將女兒送入宮的打算,只是每每勸諫,沈燼都視若無睹。

朝臣無法,只能從多寶身上下手。

才在樹蔭下待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多寶已經收了城中好幾處宅子。

他捧著各家送上來的畫像,踏入禦書房時,臉上早無先前面對朝中大臣的八面玲瓏,有的只是對沈燼的畢恭畢敬。

地契和各家呈上來的貴女畫像悉數呈在沈燼案前,多寶伏首跪在地上。

餘光瞥見沈燼微微皺起的雙眉,多寶一驚,忙忙道:“陛下可是又犯了頭疾?奴才這就去請張太醫來。”

屋中燃著安神香,飄渺的檀香並未沖淡沈燼額間的疼痛。

他一手捏著眉心,出聲制止多寶:“不必。”

目光落到紫檀嵌玉理石書案上的畫像,沈燼勾唇,笑意不達眼底:“朕竟不知,戶部尚書出手這般闊綽。”

多寶賠著笑臉道:“奴才不敢藏私,都在這裏了。”

沈燼隨手將地契丟在多寶腳邊:“既是給你的,拿著便是了,不必什麽事都告訴朕。”

多寶只是笑。

這話他聽聽就罷了,若真的有事瞞著沈燼,只怕明日腦袋就搬家了。

朝臣費盡心思想要送家中女兒入宮,請的畫師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多寶垂手站在一旁:“這是戶部尚書家的小女兒,年芳十五……”

禦書房青煙縈繞,暖香撲鼻。

一縷日光從窗口照入,恰好落在書案前攤開的畫像上。

沈燼心不在焉,耳邊驀地想起去歲冬日,明窈倚在自己懷裏,那雙琥珀眼眸惴惴不安,望著沈燼怯怯。

“公子日後,還會與別家的貴女定親嗎?”

“明窈身份低微,自然不敢有為公子生兒育女的心思。”

“公子貴為皇子,嫡子也該由夫人所出。”

“……”

往事樁樁件件,如蠶蛹密密麻麻縈繞在沈燼周身。

沈燼雙眉緊皺,忽而打斷多寶:“就沒旁的事了?”

多寶一時語塞,卻見章樾匆忙從外面走入,他手上拿著一封密信。

“陛下,西北來信。”

章樾跪在下首,細細將西北一事告知,“薛少將軍上月在西北找到當年走失的薛四姑娘,柳娘子的病因此有了好轉。”

薛琰擔心長途跋涉會導致柳娘子病情不穩定,故而想延後回京。

薛琰手上的薛家軍實力不可小覷,當初以一抵百的戰神稱呼也不是憑空得來的。

薛琰是真真正正有本事的人。

若非如此,先帝也不會因忌憚薛琰而設計讓他失去雙腿。

兵符還有一半在薛琰手上,沈燼面色淡淡,唇邊笑意似有若無。

“倒是巧,薛琰在汴京尋了這麽久也尋不著的人,居然在西北碰上了,他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章樾凝眉:“聽說是柳娘子一眼認出來的,想來是母女連心,只是臣擔心……”

沈燼慢條斯理敲著案沿,示意章樾繼續說下去。

章樾沈聲道。

“薛家軍為薛琰馬首是瞻,臣擔心此為薛少將軍的緩兵之計,如若他在西北待上一年半載,日後陛下想要收回兵權,恐怕不是易事。”

沈燼起身,明黃龍紋圓領常袍堆著日光,流光溢彩:“你懷疑這薛四姑娘是薛琰憑空捏造的?”

章樾:“是,臣想派人親自去一趟西北,瞧瞧真假。”

沈燼輕聲,“薛四是真是假只有他們薛家人清楚。”

章樾揚起雙眼,不解:“那陛下就任由薛少將軍在西北為所欲為?”

沈燼笑而不語。

他倒不是不想收回兵權,只是虞家剛倒臺,薛琰又是當初平定叛軍的大功臣,他若是此刻動手,只怕會寒了朝中眾臣的心。

日光逐漸消失在沈燼腳邊,他半張臉立在陰影中,整個人忽明忽暗。

沈燼轉動手中的扳指,聲音慢慢:“再等等。”

禦書房悄然無聲,一時縮在角落的多寶突然上前:“奴才愚鈍,有一話不知該講不該講。”

沈燼掃去一眼,並未制止。

多寶伏跪在地:“兵家之事奴才自然不懂,不過‘兒行千裏母擔憂’這話,奴才卻是懂的。”

他笑笑,視線落在書案上攤開的畫像,“柳娘子愛女心切,如若知曉薛四姑娘入宮伴駕,定然也會因舍不得薛四姑娘而留在汴京的。”

母親和妹妹都在汴京,薛琰自然也不會隨意離開。

“一家子團團圓圓齊聚在一處,想必薛少將軍心中也是歡喜的。”

多寶試探笑道,“皇恩浩蕩,陛下何不讓薛四姑娘入宮伴駕呢?”

……

杏花滿樹,燦若晚霞。

日光一地,隔著木門,隱約聞得屋中傳來的琵琶聲。

柳娘子當初一曲值千金,是名冠汴京的“琵琶娘子”。

即便荒廢了這麽些年,基本功還是在的。寥寥數音,勾出無限柔情繾綣。

明窈抱著琵琶坐在榻上,聽著耳邊靡靡之音,她手上還戴著義甲。

這義甲還是當初柳娘子嫁入薛家前,送給小師妹的臨別禮。

“世事無常,不曾想這義甲兜兜轉轉,竟是落到了你身上。”

柳娘子摟著明窈的美人肩回憶往昔。

她從小自強好勝,事事都要做到最好。當初琵琶一絕,滿汴京無人能比得過她。

後來被迫委身薛老爺子作妾,柳娘子也不曾哭哭啼啼過。薛老爺子無能又好色,後院的侍妾如雲煙,連他自己也不記得自己納了多少人。

柳娘子見過那些不得寵的侍妾,不單自己吃不好穿不暖,就連妾生子,在府中也是連狗都不如,人人都能踩上一腳。

還有好些孩子沒能出世,便慘遭薛夫人毒手。

柳娘子暗中發誓絕對不能讓自己的孩子步他們的後塵,她要她的孩子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不受任何人的鄙夷輕視。

柳娘子也確實做到了,薛老爺子對她言聽計從無有不應,甚至連侯府都交由柳娘子打理。

柳娘子搖搖頭:“我師父常說過剛易折,我總是不信,不曾想卻應在你身上。”

她聲音哽咽,“若早知如此,母親定不會……”

明窈回抱住柳娘子。

許是母女連心,她第一回見柳娘子就覺得親切。

“哥哥同我講過薛府的事。”

薛夫人心狠手辣,死在她手中的庶子庶女不計其數。若不是柳娘子當初掌家,只怕明窈連出世都不能了。

明窈溫聲寬慰:“要怪也是怪那夫妻兩人,與母親有何幹系?母親不過是想讓我和哥哥過得好一點罷了。”

柳娘子病了這麽些年,受不得一星半點的刺激。明窈和薛琰商量後,只同柳娘子說了這些年自己在孟府的事,宮裏的事明窈一點也沒提起。

柳娘子對孟少昶甚是感激:“那樣的好人,母親該親自道謝才是,不然還不知道你要受多大的苦。”

柳娘子眼中落下一滴清淚:“你那時也不過是個小孩子。”

明窈垂首斂眸,眼中流露出無盡的悲愴和傷心。

知女莫過母,柳娘子瞧明窈這般,哪有不懂她的。

深怕提起明窈的傷心事,柳娘子拍拍她手背,笑道:“你的琵琶是婉娘教的,彈一曲我聽聽,這麽多年沒見,也不知她琴藝精進了多少。”

明窈挽起唇角:“她是個好人,當初若非她幫忙,我也不會……”

提起婉娘幫自己做的事,勢必會提到沈燼,明窈識趣不再往下說。

柳娘子揉揉她雙頰:“我知道你和你哥哥有事瞞著我,你們都擔心我胡思亂想,所以沒和我說實話。”

明窈一驚:“母親……”

柳娘子搖搖頭,感慨:“這麽多年你們兄妹倆倒是一點也沒有變,小時候他做壞事,也是你幫忙遮掩的。”

那時明窈不過兩三歲,若是見著柳娘子板著臉教訓薛琰,她就開始嚎著嗓子要哭要抱,救薛琰於水火之中。

丫鬟婆子來了都無濟於事,只要不是柳娘子親自抱著明窈,明窈都不會止住哭聲。

她年紀小,又長得粉雕玉琢,柳娘子哪有對她不從的。知道她愛吃魚,忙忙讓丫鬟送來小魚幹,讓明窈啃著玩。

她那時牙齒還長不齊,有時候啃半天,小魚幹還毫發無損,連魚頭都安然無恙。

這時候明窈又會開始從魚尾開始啃。

主打一個重在參與。

柳娘子見狀,常常哭笑不得,哪還會記得大兒子做了什麽壞事。

事後明窈還會從薛琰那得到兩根小魚幹。

一舉兩得,穩賺不賠。

柳娘子點點明窈的額頭,忍俊不禁:“也不知道你是隨了誰,這般鬼頭鬼腦的,薛琰那孩子雖然調皮,卻也沒有你這樣古靈精怪的。”

柳娘子搖搖頭,扼腕嘆息:“為著一口吃的,你也算是費盡心思了。”

明窈捂著額頭笑。

春光疊著兩人的笑聲,一齊傳到院中。

薛琰坐在輪椅上,眼角隱約有滾燙熱意。

他擡手擋住頭頂刺眼的光線。

春光明媚,柳樹抽芽。

這樣好的日子,薛琰只在夢中見過。沙場上九死一生時,他都不敢想自己還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

槅扇木門推開,帶起的風吹過明窈的錦裙。

她一身銀紋繡百蝶度花錦裙,遍身綾羅綢緞,雲堆翠髻。

日光停在她眼角,似是點綴上顆顆珍珠。

隔著院子同杏樹下的薛琰遙遙相望,明窈唇角的笑意盡數斂去。

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遮住半張臉,明窈佯裝瞧不見沈燼,提裙快步朝後院的小樓跑去。

倏然耳邊傳來一記淩厲的風聲。

一片落葉穩穩當當穿過明窈耳邊,正中她身邊的漆木柱子。

半邊葉子沒入柱子,可見身後那人武功高強。

明窈轉首回眸,一臉的不可思議:“你……”

薛琰好整以暇坐在輪椅上,無辜攤開雙手。他手上幹幹凈凈,一片葉子也無。

可他身後的地上,卻是滿地落葉。

薛琰眨眨眼,朝她做了個“請便”的手勢,明知故問:“……怎麽不走了?”

明窈惱羞成怒瞪著他。

薛琰得逞彎唇,推著輪椅朝明窈前去:“三歲看老,你三歲就鬥不過我,如今自然也是我的手下敗將……”

明窈提著錦裙往回跑:“母親,哥哥打我,他拿葉子嚇唬我……”

明窈號啕大哭,眼中卻是半點淚珠也沒有,只扯著嗓子幹嚎:“母親,母親……”

薛琰眼疾手快拽住人:“別哭了。”

明窈吸吸鼻子,醞釀一番,準備哭得更大聲。

薛琰直截了當:“我有正事同你說。”

明窈苦著一張臉,捂住雙耳,搖頭如撥浪鼓:“我還沒有嫁人的打算,你若是還讓我看畫像挑夫君……”

薛琰沈聲:“陛下有意讓你入宮伴駕。”

明窈瞳孔驟緊,脫口而出:“他知道我還活著?不可能,他怎麽可能……”

薛琰面色陰沈,將人帶回書房:“他不知道你還活著,他想要的薛四姑娘入宮伴駕。”

薛琰上書找到薛玖後,沈燼賞了薛琰好些東西,其中有些是給薛家四姑娘的。

薛琰本就對沈燼待明窈的輕視心存怨恨,自然沒讓那些東西落入明窈眼中。

若不是丟掉禦賜之物會惹人非議,為明窈招來禍端,薛琰恨不得將那一車子賞賜丟山裏,省得臟了他們院子。

讓薛家四姑娘入宮伴駕雖然是出自多寶之口,可難保沈燼也有這樣的心思。

薛琰不敢大意。

帝王家向來薄情寡義,何況沈燼的手段比先帝還高明。

明窈一雙柳葉眉輕蹙,她倚著青緞迎枕坐在太師椅上,倏然明白前些日子薛琰為何急著讓自己定親。

見明窈終於肯聽進去,薛琰悄然松口氣,從書案上搬來一沓畫像。

“這些是我軍營中知根知底的兄弟,都是過命的交情,他們的為人我是敢對你打包票的。”

“這些是金陵的文人雅士,都是有功名在身,家世人品我也都找人打聽過了。”

“還有這些……”

明窈木著一張臉,看著那沓半人多高的畫像,只覺頭暈眼花,她試著說服兄長:“即便我有中意的,那你怎麽知道他喜不喜歡我呢?”

薛琰滿臉的匪夷所思:“我們家小玖這麽好,他是眼睛瞎了還是腦子壞了,才會不喜歡你。”

“……”明窈深吸一口氣,她雙眉從始至終都不曾舒展,“沈燼不是傻子,他定然也能猜到你此舉的同意,你就不怕他阻撓?”

薛琰眼中笑意深了幾許,他擡手輕柔撫過明窈的發髻。

明窈今日鬢邊挽著一支杏花木簪子。

這簪子自然是出自薛琰之手,當初在軍中,他閑著無聊為母親雕花燈,不想如今這手藝還有用處。

薛琰彎彎眼睛。

“你放心,這事我會解決。”

薛琰是平定叛亂的大功臣,若真要論功行賞,封侯拜相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薛琰不要功名,不要加官晉爵,他只求——

“我會親自上書,請求陛下為你賜婚。”

比起薛琰封侯拜相,在朝中步步高升平步青雲,一個薛家四姑娘的親事,自然算不得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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